葉英最終並沒有得到任何來自李承恩的允諾，而他在天策府，也已經住了三日了。實在沒有理由再住下去，葉英決定回藏劍山莊去。

這話他還沒告訴李承恩的時候就先告訴了海棠，海棠那時正在擦拭她視為珍寶的槍，突然聽到這個消息連槍都差點掉了，拽著葉英的袖子，“為什麽？多住幾天不好嗎？”

葉英第一次這麽主動靠近她。他伸出了手，曲起食指，如同對待世間最脆弱的珍寶一般輕柔地碰了碰她的臉，“你為什麽要留我。”

“因為，因為你是我哥哥……”海棠急紅了眼，“我、我不想你走……”

“可我終究不是你哥哥。”葉英與她拉開了些許距離，這話深深地刺在了海棠心裏。他是什麽意思，他不是說當她的幹哥哥嗎？為什麽又突然不當哥哥了，他不想要她了嗎？

她哪裏做得不對……是她做錯了嗎？還是說，因為她是女孩兒所以大家都不要她，父母不要，葉英也不要？

海棠想要問葉英，可擡頭一看葉英已經消失在她的視線裏，仿佛是個夢。海棠很害怕，她騎著紅楓回到天策府裏，問過值班的兄弟，問過下操後正在收拾自己的姐妹們，甚至跑到了客房去，都沒有找到葉英。

她茫然地站在秦王殿前，怔怔地望著秦王殿的殿門，那天他還站在那裏，看起來心情很好，可現在她不過一眨眼就已經找不到葉英了。

這是夢嗎？原來這麽多天都是夢嗎？

“英哥哥……是，夢嗎？”

眼淚毫無預兆就落下了，她甚至已經弄不清自己是為了什麽而哭。她瘋了一般跑到內殿，推開一間仆人房門。房內的女子正在縫補衣服，見她滿臉淚痕進門來，驚得從榻上跳起，“海棠？”

聽見了夾帶著殷切關心的熟悉的聲音，海棠再也繃不住，一頭撲進女人的懷裏，“阿嬤，阿嬤，英哥哥說不要我做他的幹妹妹了，我本來以為我有哥哥了，可是我又沒人要了。爹娘不要我，幹哥哥也不要我……”

“傻海棠你別哭，阿嬤在，乖……”阿嬤輕輕拍她的背，“和阿嬤說，發生什麽了，那個英哥哥為什麽不要你了？阿嬤寶刀未老，他要是真的欺負你，阿嬤幫你打他好嗎？”

她一邊哭著一邊和阿嬤說葉英。從相識到她在山莊裏說自己要當他的義妹，眼淚最後已經哭不出來了，只是在一個勁兒的打嗝。阿嬤抱著她輕輕地搖，就像哄孩子一樣拍著她的背，“海棠，你有沒有想過，也許事情會有另一種可能性？”

“嗝――嗯？”

她擡起頭看阿嬤，阿嬤的頭發已經幾乎全白了。

“葉英不是不想要你了，相反他是想和你在一起的。只是，這個‘在一起’，不能是你當他的妹妹。我這麽說，你明白嗎？”

海棠一下子沒反應過來。

“海棠，你也該好好問問自己的心，到底對他是什麽樣的看法了。是把他當普通的哥哥，還是希望能有更特別的關系？”阿嬤放開她，笑了笑，“好了，夜深了，你回去想吧。”

海棠覺得自己是被趕出來的，但是阿嬤說得有道理，夜深了，她不好再留在阿嬤那裏了。

因為她已經不小了，她今年十三，再過兩年就及笄，就長大了，就可以出府歷練了。既然已經長大，就不能像個小孩一樣黏在阿嬤身邊。

可阿嬤說的那句“在一起”到底是什麽意思？

她一個人站在護城河引水處，擡起頭看著天空。今天有月亮，但還是彎的。

朝著淩煙閣的方向望去，屋頂上似乎有人。這大半夜的還能有誰在屋頂上？她一躍而起，眨眼間便落在老淩煙閣的頂端。坐在那裏的人知道有人來了，但並沒有多慌張，反而讓了個位置給她，“坐。”

“啊，若子師姐。”

是胡若子的聲音。

“嗯。”

“你大半夜的在這裏做啥？”

“你剛哭完？”胡若子沒有回答她，反而是把話題丟給海棠。海棠紅了臉，搖頭，“我沒有！”

“少來。因為什麽，因為那個葉少莊主？”

海棠輕輕地點了點頭，又猛然搖頭，“說實話，我不知道。”

“我猜一下，”胡若子笑了笑，“你是不是喜歡人家了？”

海棠意外的沒有否認，而是很認真的思考起來：“喜歡……喜歡是什麽？就像我喜歡吃雞腿那樣，就叫喜歡？”

“餵餵不是吧……”胡若子覺得滿頭黑線，決心提醒海棠：“我記得你替統領跑腿之前可不是這樣的。你一天到晚抱著那把槍，除了洗澡帶不了意外就沒離開過身邊，明明就喜歡得緊。那槍我們都知道是別人送你的，但是誰送的你始終沒說，看來那得是葉英送的吧？”

“啊，是他送的啊。”海棠憋了癟嘴，“哥哥送妹妹――”

“就說不是那樣了。”胡若子突然伸手把她的上半身掰過來，“你以前看那把槍的眼神如同看至珍至寶一般，所以大家都在問你是不是對送槍的人有心思。你那時雖然不說，但我知道，你那時的態度和現在是差距太多了。發生什麽事了，你不喜歡他嗎？是他強迫你喜歡他嗎？”
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，師姐你在說什麽，我怎麽一點也聽不懂。”海棠抱著頭，“但是我知道我是忘了一些事的。那時候我給統領跑腿，去藏劍山莊的時候，跟人打架，然後我被打暈了受傷了，葉家的人就找了劉先生治病，還留我住了很久。說實話我甚至都不知道這些事是真的還是假的，我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。這個解釋雖然很合理，但是我的直覺一直在說，‘這是假的這是假的你別信’……而且應該是很重要的事，我卻想不起來了。”

“忘了就算了，最重要的是現在，你到底對他是怎麽想的，你是真的想當他的妹妹嗎？我看不像。你再想想吧。”

胡若子往樓下一跳，甩槍飛走了。海棠看著她離去的背影，覺得她怎麽和阿嬤說一樣的話。

明明方才還是晴朗能看見月亮的夜空，此時已經漸漸被雲層擋了月光。等海棠註意到的時候，是一滴雨落在她的鼻尖上的時候。她擡起頭看天，天空已經一點亮光都沒有了。

不行不行，劉大夫說過不可以淋雨的。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一定會隨身帶著的劉大夫給的藥瓶子，剛準備要走，胸口卻突然劇烈地疼了起來。

葉英站在樹下抱劍觀花的模樣，葉英和她切磋從容的模樣，葉英為了拉她而把她抱在懷裏時候那溫暖的觸感。他的微笑，他輕輕摸她的臉，他明明是可靠的大哥卻散發出與‘哥哥’身份不同的溫柔氣息……

一聲驚雷落下，她的眼淚也跟著落下。

是這樣啊……原來，是這樣啊……

“原來，我喜歡他啊……”

她冒著雨往客房方向走去。

葉英是唯一的客人，房裏還亮著燈。

她伸出手剛要敲門，門就已經被推開了。

打開門的那人看見她淋濕的模樣，眼前又一次浮現出她被抱入山莊瀕死的模樣，想也沒想就把她拉進屋，順手一推房門，而後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。那人剛要責怪她，海棠卻搶了先：“英哥哥，不打緊，我馬上就回去換衣服，而且還有藥，我沒事，但是，讓我說一句話……”

今天雨不大，海棠渾身也沒有濕透。

“不――”

“讓我說！”她有些急了，低著頭不敢看葉英，“我，我以為，我以為我想認你做哥哥的。”

葉英一下沒說話了。他知道海棠要說很重要的話。

“但是我今天，我明白了，我不是想要哥哥，我……只是想多看你笑。”她擡起頭，沒有哭，也沒有笑，眼底透著的是堅定。

“英哥哥，我喜歡你了。”

她轉身就要走，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掰過肩膀，一個溫暖的懷抱就這麽貼在她的後背。

“嗯。”

回得可真是隨便，但海棠卻能明白他的意思。至少，他是喜歡自己這麽說的。

二人靜止的時間並不長，她渾身的水汽透給葉英的時候葉英才想起來這個人是淋著雨過來的。他翻了翻屋內，翻出一把傘，推開房門後先撐開傘站在雨中，而後朝她伸出手。海棠笑得如同盛放的海棠花，把手交給了他。

接觸到他的一瞬，耳根都開始發燙，她甚至以為自己在發燒，腦子都停止活動了，沒法思考。

可海棠知道，這不是生病了。

葉英……是第一次主動要求握手吧……

她總以為他會和以前一樣不到緊要關頭不會碰她，但如今他的手就真的握在了自己掌心裏。海棠偷笑起來，擡頭看向葉英，才發現他的唇角也擡了起來。他的手很大很暖，不太像十四歲的少年會有的手，但今晚他的行動，還真的非常符合年齡了。

雨並不大。

葉英還是盡量把傘向海棠傾斜，等送海棠到營前的時候半邊身子已經濕透了。海棠連忙把他給她披上的衣服解下，交給葉英，“你別冷著了。”

葉英沒說話，接過衣服後就一直盯著海棠看，把她看得心裏發毛，嘆了口氣：“我馬上去換衣服，你快回去吧。”

“嗯。”他往後退了一步，海棠轉身準備進入營帳。剛把帳子撩起來，又回頭看了一眼葉英――他怎麽還站在那裏！

海棠認命一般，不再看葉英，回頭進入營內。剛進去，卻發現有九個人仿佛額上都長了惡魔的角，手裏拿著大叉一般瞪著她看。她尷尬地笑笑，“我，我能不能換衣服……”

“換。”胡若子下命令，海棠一驚，“諾！”

然後以最快速度跑到自己的箱子裏胡亂掏了一件衣服就換上了，整個過程連一盞茶的時間都不到。等她換完之後，以胡若子為首的室友九人已經就坐，海棠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先笑笑看看能不能糊弄過去。胡若子當然看出來了她的敷衍，指定她坐在她面前，“老實交代。”

“交代……什麽？”海棠撓頭，“我可沒有說謊。我怎麽可能騙你們！”

“不是這個！”劉有玉大喊：“門口送你回來的人是誰！”

海棠登時想到了他在自己背後溫柔地抱著自己的畫面，小臉“刷”地紅得像猴屁股一樣。她不太敢看胡若子了，把視線撇開，“是，是英哥哥……”

胡若子忽然緊張起來，“他對你說什麽了？你想明白沒有，你跟他現在什麽關系？”

“就，就……”她被逼急了，跳了起來，“哎呀我不知道的！我就跟他說我喜歡你了，他什麽也沒說就說了個‘嗯’，我不知道算什麽關系，我不知道哇！”

胡若子坐了回去，鼓掌：“哇哦……我就說你肯定是喜歡人的，還以為你出去一趟腦子被門夾了，非要做他妹妹。”

“可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，若子師姐！”她蹲在胡若子面前，似乎在回想什麽，並沒有看她的眼，“我知道了，我不是想當妹妹，可是我還是忘了什麽，和他有關，反正很重要。”

“這有什麽關系呢。”古月湊了上來抱著她的手臂，“總之眼下你喜歡他不就完了嗎？”

“……”而且從他的反應來看，海棠知道，他是喜歡自己這麽對他說的。

那換句話說，是不是他也喜歡自己來著？

可海棠還沒來得及捋清，葉英就已經回去了。和上次一樣，葉英沒有告訴她什麽時候走，等海棠收到消息的時候，站在天策府正大門已經看不見他的背影了。

她抱著槍，身後那溫暖的觸感，仿佛仍在。

“海棠，統領找你。”傳話的弟子是她的平輩，一個快八尺高的男人。

“哦！”海棠心情似乎很好，連下樓都是用蹦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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